老汉伦克朗童话故事

发布时间: 2025-07-16 12:07:26

老汉伦克朗童话故事

从前有个国王,他有一个女儿,他下令造了一座玻璃山,并宣布:“谁能走过此山而不跌倒,我就把女儿嫁给谁。”有个年轻人爱慕公主,他去问国王是否能娶他的女儿。“噢,当然可以,只要你能走过此山,你就可以娶她。”国王答道。公主说她会跟着他一起去翻山,如果他要摔倒她也可以扶他一把,于是他们一同跑去了。到了半山腰,公主脚一滑,掉了下去,玻璃山裂开了,公主被关在了里面,此刻她的心上人看不见她到哪去了,因为山又随即合上了,便放声大哭,悲痛不已;国王也是心如刀绞,并叫人把山挖开,以为这样可以把公主救出来,可手下人谁也弄不清她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公主掉得很深,最后落到了下面的一大洞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跑上来说,如果她肯做他的女仆并听他的吩咐,她就可以活命,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她没法子,只得按他的吩咐行事。早上老头从袋子里掏出梯子,把它架在山上,顺着梯子爬上山顶,然后又把梯子收了起来。公主必须给他做饭、铺被、做一切杂活。老头回来时总是扛着一袋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公主就这样住在那儿,过了许多年,她的岁数渐渐大起来了,这白胡子老头就管她叫“曼丝萝大娘”,公主则管他叫“伦克朗老汉”。有一次,伦克朗老汉去取乐,曼丝萝大娘叠了床洗好碗就匆匆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只留一扇小窗透光。这时,伦克朗老头回来了,边敲门边嚷嚷,“曼丝萝大娘,快给我开门,不开,”曼丝萝大娘答道,“伦克朗老汉,我不会给你开门的。”于是他说:

站在十七条长腿上,

腿儿站得又累又酸,

快给我洗盘子,曼丝萝大娘。”

她说:“你的盘子已洗好了。”他又说:

站在十七条长腿上,

腿儿站得又累又酸,

快给我铺床,曼丝萝大娘。”

她说:“你的床已铺好了。”他又说:

站在十七条长腿上,

腿儿站得又累又酸,

快给我开开门,曼丝萝大娘。”

喊完他就围着房子跑。跑着跑着他看到了那个开着的小窗,心想:“我可以从这儿瞅瞅她倒底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呢?”他尽力从窗口往里望去,可他的胡子太长,头又伸不进去,于是就把胡子先从窗户塞进去。他的胡子刚塞进来,曼丝萝大娘一眼就看见了,便把预先挂在窗户上的绳子猛地一拉把窗拉下来了,老头的胡子给卡在里面拉不出了。伦克朗老汉一下哭了起来,样子很可怜,因为那太痛了。他不停地肯求曼丝萝大娘饶了他,可大娘怎么也不肯,最后要他交出那架爬山的梯子。无论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他只得告诉曼丝萝大娘梯子在哪里。曼丝萝大娘于是将一根长长的绳子拴在窗户上,搭起梯子向山上攀去,等她到达了从前跌落的地方,她松开了窗户。她回来到父王的跟前,告诉了他发生的一切,国王真是喜出望外。她的心上人仍在那里,他们便一起去挖开那玻璃山,找到了伦克朗老汉和他所有的金银财宝。国王最后下令杀掉了老汉,取走了他的所有财宝。

公主与自己的心上人也结为伉俪,从此生活幸福美满。

从前有位姑娘长得很漂亮,但很懒惰又马虎,如果叫她纺织,她总是心浮意躁,麻里有个小结,她就会扯掉一大堆麻,扔在身边的地上。有一个勤快的丫头,把摔掉的麻收拢来,洗干净,又精心地纺了一遍,用它织成了一件漂亮的衣服。一个年轻人向那懒姑娘求婚,他们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了,在结婚的前一晚,那勤快的丫头穿着她那美丽的衣服,高兴地来他家跳舞,新娘说:

“啊呀,那丫头穿着我不要的东西,

竟来堂而皇之地跳舞!”

新郎听见了,很是迷惑,问新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她跟他说,那女孩穿的衣服,是她扔掉的麻织成的。新郎听到这话,晓得她懒,而那穷女孩勤快,就毫不犹豫地撇下了她,走到了那勤快的姑娘跟前,选了她做了自己的妻子。

拓展阅读

1、鼠偷蛋的经典

这是一个小康之家,三室一厅,从客厅向左走是一间小厨房。在这间厨房里,放着一台冰箱,冰箱下面有一个洞,洞中住着两只鼠,一只叫机灵鼠,另一只叫小黑鼠。

一天,机灵鼠无聊地在厨房里闲逛,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它连忙躲到身边的桌后面。

机灵鼠看见主人拎着一袋新鲜的鸡蛋,随手放迸了橱柜旁的一个篮子里。

机灵鼠一瞧见鸡蛋,心里直犯痒痒。它想:“这鸡蛋我还没尝过呢!肯定好吃极了。”它兴高采烈地回到洞中,唤醒熟睡中的小黑鼠,把刚才看到的情况向小黑鼠描述了一遍。小黑鼠昕了之后心也动了。于是,它俩就在洞中商量偷蛋的计策。

夜深了,主人的一家都睡熟了,那只花猫也早进入了梦乡。

小黑鼠和机灵鼠轻轻地从洞中走了出来。它们走到橱柜旁,按照预先商量好的办法开始行动。小黑鼠敏捷地爬上了橱柜,指着篮子里的那些鸡蛋问机灵鼠:“是这个吗?”机灵鼠站在下面,手里拿着个袋子,点点头说:“是的。动作快点,我已经准备好了。”小黑鼠爬进篮子,拿起个消蛋,朝袋子里扔。扔得不真准,机灵鼠赶紧把蛋从袋中取出,滚到自己的洞中放好。

也许是小黑鼠太兴奋了,也许是它得意忘了形,在偷第三个蛋的时候,只听“啪”的一声,鸡蛋掉到地上,碎了。这声音把花猫惊醒了。花猫飞快地跑进厨房。丙只鼠一见是猫来了,吓得乱窜,把厨房搞了个天翻地覆。声音把主人也惊醒了。主人来到厨房,打开电灯,看见花猫蹲在煤气灶上,再瞧瞧地上那些乱七醒了。主人来到厨房,打开电灯,看见花猫蹲在煤气灶上,再瞧瞧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篮子里的蛋也摔得粉碎。主人捉住花猫,把花猫打得半死。花猫成了两只鼠的替罪羊。

而那两只鼠早已逃进洞中,去享受美味了。

2、橡树的最后一梦安徒生

在树林中高高的坡头上,靠近敞露的海滩边,有这么一棵真正是很的橡树,它正好三百六十五岁。但是,对树来说,这样长的时间,也不过就像我们人经历那么多个昼夜罢了;我们白天醒着,夜里睡觉,于是做我们的梦。树木可另是一个样子,它们在三个季度里是醒着的,只是快到冬天的时候才开始睡眠。冬天是它入睡的时间,是它的漫长的白昼之后的夜晚;这漫长的白昼被人称作春天、夏天和收获的秋天。

在许多和暖的夏日里,蜉蝣围绕着树的顶冠舞蹈,飞来飞去,觉得很是幸福。接着那小小的生灵便在一片宽大清新的橡树叶子上安静幸福地休息片刻,这时,树是说:“小可怜虫!你的整个生命不过只是一天!多么地短促啊,太可悲了!”

“可悲!”蜉蝣总是回答说,“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要知道这一切是好得无比了,这么暖和,这么美好,我高兴极了!”

“可是只有一天,然后一切都完了!”

“完了!”蜉蝣说道:“什么是完了!你是不是也完了?”“没有的,我也许活上你的那成千上万的天;我的一天是四个季!这是很长的时间,你根本算不出来的!”

“可不是,我不懂得你!你有我的成千上万天,可我有成千上万的眼前的一刻供我快乐幸福!在你死的时候,是不是世上的一切美好物都停止了?”

“不会的,”大树说道,“它肯定要继续很长很长时间,在比我想象还要长的时间中,无休止地继续存在!”

“可是这对咱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计算方法不同罢了!”

蜉蝣在空中舞着,飞翔着,对它们那细致精美的翅膀,对它们的薄纱和细绒非常喜欢,在温暖的天空中很是高兴;空气里充满了从车轴草覆盖的田野、篱栏上的野玫瑰、接骨木树和忍冬花那里传来的令人陶醉的香味,还不用说车叶草、报春花和皱叶留兰香了;这香气浓郁极了,蜉蝣以为有些醉了,白昼是长的、美好的,充满了欢乐和甜蜜的感觉。待到太阳西沉,那小小的蜉蝣总是觉得有一种被这一切幸福陶醉的舒适的疲倦感。翅膀再也不能托起它;它非常轻地滑到了那柔软、轻摇的草秆上,点着头,点到不能再点,很愉快地睡过去,死来临了。

“可怜的小蜉蝣!”橡树说道,“这生命可真是太短了!”每个夏天都是这同样的舞蹈嬉戏,同样的语,回答和睡去;蜉蝣的世世代代,这一幕幕都在重复着,它们全都同样的幸福,同样的高兴。橡树在春天、夏天和秋天总是醒着,接着很快便到了它的睡眠的时刻;它的夜晚,冬天要到了。风暴已经在唱了:“晚上好,晚上好!掉了一片叶,掉了一片叶!

我们要摘掉它,我们要摘掉它,让你好睡觉!我们用歌声送你入睡,我们轻摇你送你入睡,可是这对枝子很有益,是不是!这样它们便高兴得裂了开来!甜甜地睡,甜甜地睡!这是你的第三百六十五个夜,可是实在说你才是个一岁大的婴孩!甜甜地睡!云彩撒下雪花来,雪花堆成一大层,是你脚下四周的暖和的床褥!甜甜地睡,做上一个美梦!”

橡树脱光了自己的叶子好安安稳稳地度过那漫长的冬天,在冬天多做一些梦,尽是那些自己经历过的,就像人梦中的那些一样。

它确实也曾是幼小的,是啊,那种子的壳就曾经是它的摇篮;按照人的办法计算,它现在生活在第四个世纪里;它是这个林子中最大最尊贵的树,它的树冠高高伸向四方盖过了其他的树,在海上远的地方,便可以看见它,成了船只航行的标志;它根本没有想过,有多少只眼睛在寻找它。斑鸠在它绿色树冠的高处筑巢,杜鹃在上面咕咕鸣唱;秋天,树叶看去就像一片片薄薄的黄铜盘的时候,候鸟飞到它这里歇脚,然后再飞越大海而去;每一根弯弯曲曲、节节疤疤的枝子都伸了出去;乌鸦和寒鸦轮流着飞来歇在枝上,谈论着正要到来的严峻时光和在冬天找食物的万般困难。

正是在圣洁的圣诞节的日子,这橡树做了自己最美好的梦;这得请你们听听。

橡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个喜庆的时刻,它好像听到四周教堂都在鸣钟,还有,就和在一个美好的夏天一样,柔和温暖;它把自己的茂密的树冠伸展开来,鲜洁而碧绿,阳光在枝叶之间嬉戏,空气中充满了花草和矮丛的芬香;五颜六色的蝴蝶在玩“抓到了”的游戏,蜉蝣在舞,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为了它们跳舞取乐而存在。橡树多年来经历过的、看到过的一切,又一幕幕地在它面前经过,就像是一整个载歌载舞的欢庆队伍。它看到了古代的骑士和夫人,帽子上插有羽毛,安放在他们的手上,骑马驶过树林;围猎的号角响了起来,猎狗奔来奔去;它看到敌对的士兵带着锃亮的武器,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搭起帐篷又收起帐篷;值勤人火堆的火光熊熊,人们在橡树伸张开的枝子下面歌唱、睡眠;它看见恋人在月光下来这里幽会,享受恬静的幸福,把他们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刻到灰绿色的树皮上。过去,是啊,那是许多年前了,途经这里的旅客,那些欢快的青年小伙子们,曾经把七弦琴和风鸣琴挂在橡树的枝子上,现在这些琴又挂上了,很美。斑鸠咕咕叫着,好像要倾吐出橡树所感觉到的;杜鹃也在啼叫,在说它能活多少个夏日。

这时,就好像有一股生命的泉流从它下面最细小的根部一直流到它最高处伸张着的枝子,一直流进了每片叶子;橡树感觉到这泉流使它舒展开来,是的,它还用根感觉到地下面也充满了生命活力,十分温暖;它感觉到精力在增长恢复,它越长越高;树干挺拔向上,它一刻不停息,它不断地长,一长再长,树冠更加茂密,伸展得开开的,昂扬得高高的,——随着树的增长,它的欢快,它的要达到更高,一直伸到那明亮的温暖的太阳那里的渴望也在同时增长着。

它已经长得高高地穿过了云块,在那儿,那大群候鸟的黑阵和天鹅的白群都落在它的下面。

橡树的每片叶子都可以看,就好像叶子有眼睛会看一样;星儿白天也可以看见了,又大又光亮;每颗星都像眼睛那样在眨闪,又温柔又明亮;它们令橡树忆起那些熟悉可爱的眼睛,孩子的眼睛,在树下相会的恋人的眼睛。

这是极美好的一刻,极其幸福!然而在这一切幸福之中,它感到一种渴望和希望,渴望树林里下面所有的树,所有的矮丛、花草都能够和它一起长大,一起感觉,一起体会这种辉煌和欢乐。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的花草树木不能和它一起生长,那宏伟的橡树在这最欢乐的梦中便不完全愉快。这种感觉在它的枝子、叶子中动荡,非常真诚、非常强烈,就像在一个人*中一样。

橡树的树杆在摇曳,好像它在寻找什么却没有找到。它回头望去,于是它感觉到了车叶草的香味,很快又有了忍冬和紫罗兰的更强烈的芳香,它以为可以听到杜鹃在回答。是的,它从树林的绿顶透过云朵望出去,看到在它的下面,其他的树和它一样在成长,挺拔起来;矮丛和草秆高高地挺向上方;有个别的甚至脱离了根,很快地飞了起来。桦树生长得最快,像一道白色的电光,它的纤细的躯干往上伸去,它的枝子像柔纱,像旗幡一样在波动;树林中所有的植物,就连那长着棕绒毛的苇子秆都在跟着长,鸟儿跟随着唱,蚂蚱在一根在飘在飞的细长的绿丝带一样的草秆上歇着,在它的胫节脚上蹭擦自己的翅翼;金龟子在喃喃细语,蜂儿在嗡嗡鸣唱,每一只鸟儿都在用自己的小嘴歌唱,歌声、欢乐,这一切一直传到了天上。

“可是水边的那小红花也应该参加呀!”橡树说道;“还有蓝色的风铃花和春*!”——是的,橡树愿意它们全都参加。“我们已经来了!我们已经来了!”传来了歌声和响声。“可是去年夏天的那些车叶草呢——前一年这里是一大片铃蓝花——!还有野苹果,多么漂亮啊!——还有多年来,许多年来林子里那一派繁华的景象——!要是这繁华景象还在,一直到今天还有的,那么那也是可以参加进来的!”“我们已经参加了,我们已经参加了!”歌声和响声从更高更高的地方传来,就好像它就在前面飞着一样。

“真是的,太好了,好得简直不可思议!”橡树兴高彩烈地喊道。“它们都来了,小的大的!没有一个被忽略!这种幸福却怎么可能,怎么能想象得到!”

“在*的天上这是可能的,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响声这样说道。

一直是在往上长的橡树感觉到它的根从泥土里松了出来。

“现在是最好的了!”橡树说道,“现在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我了!我可以飞向最高处,飞向光辉,飞向灿烂!一切我心爱的东西,小的大的,都和我在一起!”

“全都和你在一起!”

这是橡树的梦,正在它做梦的时候,在这圣洁的圣诞夜刮起了猛烈的风暴,刮遍了海面和陆地;汹涌的大海波涛冲向海滩,橡树裂了,断折了,正在它梦见自己的根从泥土里松了出来的那一刻,它被连根拔起来了。它倒下了,它的三百六十五年现在就像蜉蝣的一天。

圣诞日的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风暴已经停息了;所有的教堂的钟都在喜庆地鸣响着,每一根烟囱,就连贫苦农民的层顶上那极小的烟囱,都升起了烟,宛如*师①欢宴时祭坛上升起的那蓝蓝的烟,感恩的香烟。海逐渐地平静下来,越来越静,远处一艘经受住了那夜晚的风暴的大船上,所有的旗子全升起了,一派圣诞的欢乐,美丽极了。

“那树不见了!那橡树,我们陆上的位标!”海员们说道。“它在暴风雨的夜里倒下了;谁还能顶替它!谁也不能!”伸展得开开地躺在海滩上的橡树得到了这样一篇入葬时的悼词,言简而意善!远处船上传来了圣洁的歌声,圣诞节欢乐的歌声、*拯救人类和永恒生命的歌声:

让歌声冲天,*的虔诚信徒!

哈利路亚,我们当然都已丰足,

那幸福无可比拟!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②!

的赞美诗在回旋,船上所有的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这歌声中,在祈祷中得到了橡树圣诞夜在最后最美好的梦中体验到的那种解脱。

①指古尔特人的祭师,在尔特人的心目中橡树是圣洁的。

②安徒生引自诗人布洛森的一首圣诞赞美诗。

3、约翰妮讲的安徒生

风儿在柳树间呼啸。

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出它的调子,树儿讲出它的。如果你不懂得它的,那么请你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她知道,因为她是在这个区域里出生的。

多少年以前,当这地方还有一条公路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现在仍然立在那个地方——在裁缝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个水池的旁边。那时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里洗澡;在炎热的夏天,农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里拍来拍去。柳树底下有一个里程碑。它现在已经倒了,上面长满了黑莓子。

在一个富有的农人的农庄的另一边,现在筑起了一条新公路。那条公路已经成了一条田埂,那个池子成了一个长满了浮萍的水坑。一个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开了,于是人们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围生长着一些香蒲、芦苇和金*鸢尾花,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

裁缝的房子又旧又歪;它的屋顶是青苔和石莲花的温床。

鸽房塌了,欧椋鸟筑起自己的窠来。山形墙和屋顶下挂着的是一连串燕子案,好像这儿是一块幸运的住所似的。

这是某个时候的情形;但是现在它是孤独和沉寂的。“孤独的、无能的、可怜的拉斯木斯”——大家这样叫他——住在这儿。他是在这儿出生的。他在这儿玩耍过,在这儿的田野和篱笆上跳跃过。他小时候在这个池子里拍过水,在这棵树上爬过。

树上曾经长出过美丽的粗枝绿叶,它现在也仍然是这样。不过大风已经把它的躯干吹得有点儿弯了,而时间在它身上刻出了一道裂口。风把泥土吹到裂口里去。现在它里面长出了草和绿色植物。是的,它里面甚至还长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飞来,在树上和屋顶上盘旋,修补它们的旧窠。但是可怜的拉斯木斯却让自己的窠自生自灭;他既不修补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么用呢?”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亲的格言。

他待在家里。燕子——忠诚的鸟儿——从这儿飞走了,又回到这儿来。欧椋鸟飞走了,但是也飞回来,唱着歌。有个时候,拉斯木斯也会唱,并且跟它比赛。现在他既不会唱,也不会吹。

风儿在这棵柳树上呼啸——它仍然在呼啸,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如果你听不懂,可以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许多过去的情,她像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录。

当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依瓦尔·奥尔塞和他的妻子玛一起迁进去住过。他们是两个勤俭、诚实的人。年的约翰妮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是这地区里一个最穷的人——一个木鞋匠的女儿。玛从来不短少饭吃;约翰妮从她那里得到过不少黄油面包。玛跟地主太太的关系很好,永远是满面笑容,一副高兴的样子。她从来不悲观。她的嘴很能干,手也很能干。她善于使针,正如她善于使嘴一样。她会料理家务,也会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个孩子,第12个已经不在了。

“穷人家是有一大窠孩子!”地主牢**地说。“如果他们能把孩子像小猫似的淹死,只留下一两个身体最强壮的,那么他们也就不至于穷困到这种地步了!”

“愿*保佑我!”裁缝的妻子说。“孩子是*送来的;他们是家庭的幸福;每一个孩子都是*送来的礼物!如果生活紧,吃饭的嘴巴多,一个人就更应该努力,更应该想尽办法,实地活下去。只要我们自己不松劲,*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地主的太太同意她这种看法,和善地对她点点头,摸摸玛的脸,这样的情她做过许多次,甚至还吻过玛,不过这是她小时候的,那时玛是她的奶妈。她们那时彼此都喜爱;她们现在仍然是这样。

每年圣诞节,总有些冬天的粮食从地主的公馆送到裁缝的家里来:一桶牛奶,一只猪,两只鹅,10多磅黄油,干奶酪和苹果。这大大地改善了他们的伙食情况。依瓦尔·奥尔塞那时感到非常满意,不过他的那套格言马上又来了:“这有什么用呢?”

他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窗帘、荷兰石竹和凤仙花,都是很干净和整齐的。画框里镶着一幅绣著名字的刺绣,它的旁边是一篇有韵的“情诗”。这是玛·奥尔塞自己写的。她知道诗应该怎样押韵。她对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很骄傲,因为在丹麦文里,它和“包尔寒”(香肠)这个字是同韵的。“与众不同一些总是好的!”她说,同时大笑起来。她的心情是很好,她从来不像她的丈夫那样,说:“有什么用呢?”她的格言是:“依靠自己,依靠*!”她照这个信念办,把家庭维系在一起。孩子们长得很大,很健康,旅行到遥远的地方去,发展也不坏。拉斯木斯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他是那么可爱,城里一个最伟大的艺术家曾经有一次请他去当模特儿。他那时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像他初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一样,这幅画现在挂在国王的宫殿里。地主的太太曾经在那儿看到过,而且还认得出小小的拉斯木斯,虽然他没有穿衣服。

可是现在困难的日子到来了。裁缝的两只手生了关节炎,而且长出了很大的瘤。医生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会“治病”的那位“半仙”斯娣妮也想不出办法来。

“不要害怕!”玛说。“垂头丧气是没有用的!现在爸爸的一双手既然没有用,那么我就要多使用我的一双手了。小拉斯木斯也可以使针了!”

他已经坐在案板旁边工作,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唱着歌。

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妈妈说他不能是整天坐着。这对于孩子是一桩罪过。他应该活动和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是木鞋匠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她家比拉斯木斯家更穷。她长得并不漂亮;她露着光脚,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谁来替她补,她自己也不会做。她是一个孩子,快乐得像我们*的阳光中的一只小鸟。

拉斯木斯和约翰妮在那个里程碑和大柳树旁边玩耍。

他有伟大的志向。他要做一个能干的裁缝,搬进城里去住——他听到爸爸说过,城里的板能雇用十来个师傅。他想当一个伙计;将来再当一个板。约翰妮可以来拜访他。如果她会做饭,她可以为大伙儿烧饭。他将给她一间大房间住。

约翰妮不敢相信这类情。不过拉斯木斯相信这会成为实。

他们这样坐在那棵树底下,风在叶子和枝丫之间吹:风儿仿佛是在唱歌,树儿仿佛是在讲

在秋天,每片叶子都落下来了,雨点从光秃秃的枝子上滴下来。

“它会又变绿的!”奥尔塞妈妈说。

“有什么用呢?”丈夫说。“新的一年只会带来新的忧愁!”

“厨房里装满了食物呀!”妻子说。“为了这,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女主人。我很健康,精力旺盛。我们发牢**是不对的!”

地主一家人住在乡下别墅里过圣诞节。可是在新年过后的那一周里,他们就搬进城里去了。他们在城里过冬,享受着愉快和幸福的生活:他们参加跳舞会,甚至还参加国王在场的宴会。

女主人从法国买来了两件华贵的时装。在质量、式样和缝制艺术方面讲,裁缝的妻子玛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东西。她请求太太说,能不能把丈夫带到她家里来看看这两件衣服。她说,一个乡下裁缝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他所说的只不过是一套:“这有什么用呢?”这一次他说对了。

主人到了城里。跳舞和欢乐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不过在这种快乐的时候,爷忽然*。太太不能穿那样美丽的时装。她感到悲痛,她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连一条白色的缎带都没有。所有的仆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们的大马车也蒙上了黑色的细纱。

这是一个寒冷、冰冻的夜。雪发出晶莹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车装着尸体从城里开到家庭的教堂里来;尸体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里的。管家和教区的小吏骑在马上,拿着火把,在教堂门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师站在教堂敞开的门口迎接尸体。棺材被抬到唱诗班里去;所有的人都在后面跟着。牧师发表了一篇演说,大家唱了一首圣诗。太太也在教堂里;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轿车里来的。它的里里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们在这个教区里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景。

整个冬天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位爷的葬礼。“这才算得是一位爷的入葬啊。”

“人们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多么重要!”教区的人说。“他生出来很高贵,埋葬时也很高贵!”

“这又有什么用呢?”裁缝说。“他现在既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财产。这两样东西中我们起码还有一样!”

“请不要这样讲吧!”玛说,“他在天国里永远是有生命的!”

“谁告诉你这,玛?”裁缝说。“死尸只不过是很好的肥料罢了!不过这人太高贵了。连对泥土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只好让他躺在一个教堂的墓窖里!”

“不要说这种不信神的吧!”玛说。“我再对你讲一次,他是会永生的!”

“谁告诉你这,玛?”裁缝重复说。

把她的围裙包在小拉斯木斯头上,不让他听到这番

她哭起来,把他抱到柴草房里去。

“亲爱的拉斯木斯,你听到的不是你爸爸讲的。那是一个魔鬼,在屋子里走过,借你爸爸的声音讲的!祷告*吧。

我们一起来祷告吧!”她把这孩子的手合起来。

“现在我放心了!”她说。“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们的*!”

一年的丧期结束了。*现在只戴着半孝。她的心里很快乐。

外面有些谣传,说她已经有了一个求婚者,并且想要结婚。玛知道一点线索,而牧师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①那天,做完礼拜以后,*和她的爱人的结婚预告就公布出来了。他是一个雕匠或一个刻匠,他的这行职业的名称还不大有人知道。在那个时候,多瓦尔生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每个人所谈论的题材。这个新的主人并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人。大家说,他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来,手艺非常巧;他是一个貌美的年轻人。

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教节日,在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日举行。据《*·*全书·约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节记载,*在受难前,曾骑驴最后一次来到耶路撒冷,受到群众手执棕枝踊跃欢迎。

“这有什么用呢?”裁缝奥尔塞说。

在棕枝主日那天,结婚预告在牧师的讲道台上宣布出来了。接着大家就唱圣诗和领圣餐。裁缝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里;爸爸和妈妈去领圣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还没有受过坚信礼。裁缝的家里有一段时间没有衣服穿。他们所有的几件旧衣服已经被翻改过了好几次,补了又补。现在他们三个人都穿着新衣服,不过颜色都是黑的,好像他们要去送葬似的,因为这些衣服是用盖着柩车的那块黑布缝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裤子,玛做了一件高领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坚信礼时的衣服。柩车的盖布和里布他们全都利用了。谁也不知道,这布过去是做什么用的,不过人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样聪明、但不靠“道法”吃饭的人,都说这衣服给这一家人带来灾害和疾病。“一个人除非是要走进坟墓,决不能穿蒙柩车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听到这就哭起来。有凑巧,从那天起,那个裁缝的情况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人们不难看出谁会倒霉。

情摆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①后的那个礼拜天,裁缝奥尔塞*。现在只有玛一个人来维持这个家庭了。她坚持要这样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们的*。①三一主日是*教节日,在圣灵降临节后的第一个礼拜日举行,以恭敬*的“三位一体”。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坚信礼。这时他到城里去,跟一个大裁缝当学徒。这个裁缝的案板上没有12个伙计做活;他只有一个。而小小的拉斯木斯只算半个。他很高兴,很满意,不过小小的约翰妮哭起来了。她爱他的程度超过了她自己的想象。裁缝的未亡人留守在家,继续做她的工作。

这时有一条新的公路开出来了。柳树后边和裁缝的房子旁边的那条公路,现在成了田埂;那个水池变成了一潭死水,长满了浮萍。那个里程碑也倒下来了——它现在什么也不能代表;不过那棵树还是活的,既强壮,又好看。风儿在它的叶子和枝丫中间发出萧萧声。

燕子飞走了,欧椋鸟也飞走了;不过它们在春天又飞回来。当它们在第四次飞回来的时候,拉斯木斯也回来了。他的学徒期已结束了。他虽然很瘦削,但是却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他现在想背上背包,旅行到外国去。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亲留住他不放,家乡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别的几个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轻的,他应该待在家里。只要他留在这个区域里,他的工作一定会做不完。他可以成为一个流动的裁缝,在这个田庄里做两周,在那个田庄里留半个月就成。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从了母亲的劝告。

他又在他乡的屋子里睡觉了,他又坐在那棵柳树底下,听它呼啸。

他是一个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够像一个鸟儿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旧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庄上都受到欢迎,特别是在劳斯·生的田庄上。这人是这个区域里第二个富有的农夫。

他的女儿爱尔茜像一朵最可爱的鲜花。她是笑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她笑是为了要露出美丽的牙齿。她随时都会笑,而且随时有心情开玩笑。这是她的性格。

她爱上了拉斯木斯,他也爱上了她。但是他们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情就是这样;他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性格很像他父亲,而不大像母亲。只有当爱尔茜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活跃起来。他们两人在一起笑,讲风趣,开玩笑。不过,虽然适当的机会倒是不少,他却从来没有私下吐出一个字眼来表达他的爱情。“这有什么用呢?”他想。“她的父亲为她找有钱的人,而我没有钱。最好的办法是离开此地!”然而他不能从这个田庄离开,仿佛爱尔茜用一根线把他牵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只受过训练的鸟儿:他为了她的快乐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就在这个田庄上当佣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赶着奶车到田野里去,和别的女孩子们一起挤奶。在必需的时候,她还要运粪呢。她从来不走到大厅里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爱尔茜,不过她听到别人说过,他们两人的关系几乎说得上是恋人。

“拉斯木斯真是运气好,”她说。“我不能嫉妒他!”于是她的眼睛就湿润了,虽然她没有什么理由要哭。

这是城里赶集的日子。劳斯·生驾着车子去赶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爱尔茜的身旁——去时和回来时都是一样。他深深地爱她,但是却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

“关于这件,他可以对我表示一点意见呀!”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开口的,我就得吓他一下!”

不久农庄上就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区里有一个最富有的农夫在向爱尔茜求爱。他的确表示过了,但是她对他作什么回答,暂时还没有谁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里起了一阵波动。

有一天晚上,爱尔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个金戒指,同时问拉斯木斯这是什么意思。

“订了婚!”他说。

“你知道跟谁订了婚吗?”她问。

“是不是跟一个有钱的农夫?”他说。

“你猜对了!”她说,点了一下头,于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妈妈的家里来,像一个疯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亲哭起来,但是也没有办法。

他从那棵柳树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要出去见见世面。

“这对于我是一件很难过的情!”母亲说。“不过对于你说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离开。所以我也只得听从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又是那样快乐和高兴!”

他沿着新的公路走。他在这儿看见约翰妮赶着一大车粪。她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愿意被她看见,因此他就坐在一个篱笆的后面,躲藏起来。约翰妮赶着车子走过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谁也不知道他走向什么地方。他的母亲以为他在年终以前就会回来的:“他现在有些新的东西要看,新的情要考虑。但是他会回到旧路上来的,他不会把一切记忆都一笔勾销的。在气质方面,他太像他的父亲。可怜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会回家来的。

他不会抛掉我和这间屋子的。”

母亲等了许多年。爱尔蒲只等了一个月。她偷偷地去拜访那个“半仙”——麦得的女儿斯娣妮。这个女人会“治病”,会用纸牌和咖啡*,而且还会念《主祷文》和许多其他的东西。她还知道拉斯木斯在什么地方。这是她从咖啡的沉淀中看出来的。他住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这个城市里有兵士和美丽的姑娘。他正在考虑去当兵或者娶一个姑娘。

爱尔茜听到这,难过到极点。她愿意拿出她所有的储蓄,把他救出来,可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做这件情。

斯娣妮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一套对于有关的人说来很危险的法,不过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她要为他熬一锅东西,使他不得不离开他所在的那个地方。锅在什么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么地方来——回到他最亲爱的人正在等着他的地方来。可能他要在好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气是温和还是严寒,不管他是怎样劳累。他应该回家来,他一定要回家来。

汤里面必须有种种不同的东西,得不停地熬,一直熬到拉斯木斯回到家里来为止。斯娣妮房间里的那只黑公鸡的冠子也得割下来,放进汤里去。爱尔茜的那个大金戒指也得放进去,而且斯娣妮预先告诉她,放进去以后就永远不能收回。她,斯娣妮,真是聪明。许多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也被放进锅里去了。锅一直放在火上、发光的炭上或者滚热的炭上。只有她和爱尔茜知道这件情。

月亮盈了,月亮亏了。爱尔茜常常跑来问:“你看到他回来没有?”

“我知道的情很多!”

斯娣妮说,“我看得见的情很多!不过他走的那条路有多长,我却看不见。他一会儿在走过高山!一会儿在海上遇见恶劣的天气!穿过那个大森林的路是很长的,他的脚上起了泡,他的身体在发热,但是他得继续向前走!”

“不成!不成!”爱尔茜说,“这叫我感到难过!”

“他现在停不下来了!因为如果我们让他停下来的,他就会倒在大路上死掉了!”

许多年又过去了!月亮又圆又大,风儿在那棵树里呼啸,天上的月光中有一条长虹出现。

“这是一个证实的信号!”斯娣妮说。“拉斯木斯要回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回来。

“还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斯娣妮说。

“现在我等得腻了!”爱尔茜说。她不再常来看斯娣妮,也不再带礼物给她了。

她的心略微轻松了一些。在一个晴的早晨,区里的人都知道爱尔茜对那个最有钱的农夫表示了“同意”。

她去看了一下农庄和田地,家畜和器具。一切都布置好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延迟他们的婚礼了。

盛大的庆祝一连举行了三天。大家跟着笛子和提琴的节拍跳舞。区里的人都被请来了。奥尔塞妈妈也到来了。这场欢乐结束的时候,客人都道了谢,乐师都离去了,她带了些宴会上剩下来的东西回到家来。

她只是用了一根插销把门扣住。插销现在却被拉开了,门也开了,拉斯木斯坐在屋子里面。他回到家里来了,正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来了。天哪,请看他的那副样子!他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又黄又瘦!

“拉斯木斯!”母亲说,“我看到的就是你吗?你的样子多么难看啊!但是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你又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把她从那个宴会带回的好食物给他吃——一块牛排,一块结婚的果馅饼。

他说,他在最近一个时期里常常想起母亲、家园和那棵柳树。说来也真奇怪,他还常常在梦中看见这棵树和光着腿的约翰妮。

至于爱尔茜,他连名字也没有提一下。他现在病了,非躺在床上不可。但是我们不相信,这是由于那锅汤的缘,或者这锅汤在他身上产生了什么魔力。只有斯娣妮和爱尔茜才相信这一套,但是她们对谁也不提起这情。

拉斯木斯躺在床上发热。他的病是带有传染性的,因此除了那个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以外,谁也不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看到拉斯木斯这副可怜的样子时,就哭起来了。

医生为他开了一个药方。但是他不愿意吃药。他说:“这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吃了药你就会好的!”母亲说。“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吧!如果我再能看到你身上长起肉来,再能听到你吹口哨和唱歌,叫我舍弃我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拉斯木斯渐渐服了疾病;但是他的母亲却患病了。我们的*没有把他召去,却把她叫去了。

这个家是很寂寞的,而且越变越穷。“他已经拖垮了,”区里的人说。“可怜的拉斯木斯!”

他在旅行中所过的那种辛苦的生活——不是熬着汤的那口锅——耗尽了他的精力,拖垮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变得稀薄和灰白了;什么情他也没有心情好好地去做。“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他宁愿到酒店里去,而不愿上教堂。

在一个秋天的晚上,他走出酒店,在风吹雨打中,在一条泥泞的路上,摇摇摆摆地向家里走来。他的母亲早已经去世了,躺在坟墓里。那些忠诚的动物——燕子和欧椋鸟——也飞走了。只有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还没有走。她在路上赶上了他,陪着他走了一程。

“鼓起勇气来呀,拉斯木斯!”

“这有什么用呢?”他说。

“你说这句是没有出息啊!”她说。“请记住你母亲的吧:‘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拉斯木斯,你没有这样办!一个人应该这样办,一个人必须这样办呀。切不要说‘有什么用呢?’这样,你就连做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陪他走到他屋子的门口才离开。但他没有走进去;他走到那棵柳树下,在那块倒下的里程碑上坐下来。

风儿在树枝间呼号着,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讲。拉斯木斯回答它。他高声地讲,但是除了树和呼啸的风儿之外,谁也听不见他。

“我感到冷极了!现在该是**去睡的时候了。睡吧!睡吧!”

于是他就去睡了;他没有走进屋子,而是走向水池——他在那儿摇晃了一下,倒下了。雨在倾盆地下着,风吹得像冰一样冷,但是他没有去理它。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乌鸦在水池的芦苇上飞。他醒转来已经是半*。如果他的头倒到他的脚那边,他将永远不会起来了,浮萍将会成为他的尸衣。

这天约翰妮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是他的救星;她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们从小时起就是朋友,”她说,“你的母亲给过我吃的和喝的,我永远也报答不完!你将会恢复健康的,你将会活下去!”

我们的*要他活下去,但是他的身体和心灵却受到许多波折。

燕子和欧椋鸟飞来了,飞去了,又飞回来了。拉斯木斯已经是未先衰。他孤独地坐在屋子里,而屋子却一天比一天残破了。他很穷,他现在比约翰妮还要穷。

“你没有信心,”她说,“如果我们没有了*,那么我们还会有什么呢?你应该去领取圣餐!”她说。“你自从受了坚信礼以后,就一直没有去过。”

“唔,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如果你要这样讲、而且相信这句,那么就让它去吧!

*是不愿意看到不乐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过请你想,想你的母亲和你小时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时是一个虔诚的、可爱的孩子。我念一首圣诗给你听好吗?”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它给我安慰。”她说。

“约翰妮,你简直成了一个神圣的人!”他用沉重和困倦的眼睛望着她。

于是约翰妮念着圣诗。她不是从书本子上念,因为她没有书,她是在背诵。

“这都是漂亮的!”他说,“但是我不能全部听懂。我的头是那么沉重!”

拉斯木斯已经成了一个人;但是爱尔茜也不年轻了,如果我们要提起她的——拉斯木斯从来不提。她已经是一个祖母。她的孙女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这个小姑娘跟村子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着手杖走过来,站着不动,看着这些孩子玩耍,对他们微笑——于是过去的岁月就回到他的记忆中来了。爱尔茜的孙女指着他,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别的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儿,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同时跟在这个头儿后面尖声叫喊。

那是灰色的、阴沉的一天;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不过在灰色的、阴沉的日子后面跟着来的就是充满了阳光的日子。

这是一个美丽的圣灵降临节的早晨。教堂里装饰着绿色的赤杨枝,人们可以在里面闻到一种山林气息。阳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着。祭台上的大蜡烛点起来了,大家在领圣餐。约翰妮跪在许多人中间,可是拉斯木斯却不在场。正在这天早晨,我们的*来召唤他了。

在*身边,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怜悯。

自此以后,许多年过去了。裁缝的房子仍然在那儿,可是那里面没有任何人住着;只要夜里的暴风雨打来,它就会坍塌。水池上盖满了芦苇和蒲草。风儿在那棵古树里呼啸,听起来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风儿在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如果你不懂得,那么请你去问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

她住在那儿,唱着圣诗——她曾经为拉斯木斯唱过那首诗。她在想他,她——虔诚的人——在我们的*面前为他祈祷。她能够讲出在那棵古树中吟唱着的过去的日子,过去的记忆。

(1872年)

这篇作品发表在1872年,收集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集》第三卷第二部里。这是这个集子的最后一部,出版的具体日期是1872年3月30日,离安徒生去世只有三年。安徒生的创作活动已经进入尾声。这是安徒生最后写的一篇有关年时代开始的爱情。像他写的所有的这类一样,它的结尾照例是悲剧。他在暮年写出这样一篇,他的心态是怎样,我们无从推测。人了忘性大,但儿时代及青年时代的情总记得很清楚,常常回到回忆中来。这个是否与安徒生本人的回忆有关,我们也无从推测。

不过安徒生这样解释他写这个的背景:“我儿时在奥登塞的时候看见过一个人,骨瘦如柴,很像骷髅,瘦弱不堪。一个年的妇人——她常常讲些给我听——告诉我说,这人非常不幸。”看来,那个“熬锅”在他居留在国外的时候,就没有停止熬煮过。据说一个年轻人不管离开家多么远,爱他的人可以强迫他回来,办法是找一个巫婆把锅放在火上,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放进去,让它日夜熬煮。当一个年轻人回到家来的时候,他只会剩下皮包骨,样子极为可铃——是的,一般是直到他离开人世。这篇实际上写于1872年9月16—24日,安徒生写完这篇后,就再也没有能提起笔来。

4、单身的睡帽安徒生

哥本哈根有一条街;它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虎斯根·斯特勒得②。为什么它要叫这样一个名字呢?它的意思是什么呢?它应该是德文。不过人们在这儿却把德文弄错了。人们应该说Hauschen才对,它的意义是“小房子”。从前——的确是在许多许多年以前——这儿没有什么大建筑,只有像我们现在在庙会时所看到的那种木棚子。是的,它们比那还要略为大一点,而且开有窗子;不过窗框里镶着的东西,不是兽角,就是膀胱皮,因为那时玻璃很贵,不是每座屋子都用得起的。当然,我们是在谈很久以前的情——那么久,即使曾祖父的祖父谈起它,也要说“好久以前的时候”——实上,那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儿。

那时卜列门和留贝的有钱商人经常跟哥本哈根做生意。他们不亲自到这儿来,只是派他们的伙计来。这些人就住在这条“小房子街”上的木棚子里,出卖啤酒和香料。

德国的啤酒是非常可口的,而且种类繁多,包括卜列门、普利生、爱姆塞等啤酒,甚至还有布龙斯威白啤酒③。香料出售的种数也不少——番红花、大茴香、生姜,特别是胡椒。的确,胡椒是这儿一种最重要的商品;因此在丹麦的那些德国的伙计就获得了一个称号:“胡椒朋友”。‘他们在出国以前必须答应板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们不能在丹麦讨太太。他们有许多人就这样了。他们得自己照料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压制自己的感情——如果他们真有感情冲动起来的。他们有些人变成了非常孤独的单身,思想很古怪,生活习惯也很古怪。从他们开始,凡是达到了某种年龄而还没有结婚的人,现在人们统统把他们叫做“胡椒朋友”。人们要懂得这个,必须要了解这一点。

“胡椒朋友”成了人们开玩笑的一个对象。据说他们总是要戴上睡帽,并且把帽子拉到眼睛上,然后才去睡觉。孩子们都这么唱:

砍柴,砍柴!

唉,唉!这些单身真孤独。

他们戴着一顶睡帽去睡觉,

他只好自己生起炉火。

是的,这就是人们所唱的关于他们的歌!人们这样开一个单身和他的睡帽的玩笑,完全是因为他们既不理解单身,也不了解他的睡帽的缘。唉!这种睡帽谁也不愿意戴上!为什么不呢?我们且听吧:

在很古的时候,这条小房子街上没有铺上石块;人们把脚从这个坑里拖出来,又踏进另一个坑里去,好像是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上走一样;而且它还是狭窄得很。那些小房子紧挨在一起,和对面的距离很短,所以在夏天就常常有人把布篷从这个屋子扯到对面的屋子上去。在这种情况下,胡椒、番红花和生姜的气味就比平时要特别厉害了。

柜台后面站着的没有很多年轻人;不,他们大多数都是头儿。但是他们并不是像我们所想象的那些人物:他们并没有戴着假发和睡帽,穿着紧腿裤,把背心和上衣的扣子全都扣上。不是的,祖父的曾祖父可能是那个样儿——肖像上是这样绘着的;但是“胡椒朋友”却没有钱来画他们的肖像。这也实在可惜:如果曾经有人把他们某一位站在柜台后或在礼拜天到教堂去做礼拜的那副样儿画出一张来,现在一定是很有价值的。他们的帽子总是有很高的顶和很宽的边。最年轻的伙计有时还喜欢在帽子上插一根羽毛。羊毛衬衫被烫得很平整的布领子掩着;窄上衣紧紧地扣着,大键松松地披在身上,裤脚一直扎进竞口鞋里——因为这些伙计们都不穿袜子;他们的腰带上挂着一把吃饭用的刀子和汤匙;同时为了自卫起见,还插着一把较大的刀子——这个武器在那个时候常常是不可缺少的。

安东——小房子街上一位年纪最大的店员——他节日的装束就是这样。他只是没有戴高顶帽子,而戴了一种无边帽。在这帽子底下还有一顶手织的便帽——一顶不折不扣的睡帽。他戴惯了它,所以它就是在他的头上。他有两顶这样的帽子。他真是一个值得画一下的人物,他瘦得像一根棍子,他的眼睛和嘴巴的四周全是皱纹;他的手指很长,全是骨头;他的眉毛是灰色的,密得像灌木丛。他的左眼上悬得有一撮头发——这并不使他显得漂亮,但却引起人对他的注意。人们都知道,他是来自卜列门;可是这并不是他的乡,只是他的板住在那儿。他的家是在杜林吉亚——在瓦尔特堡附近的爱塞纳哈城④。安东不大谈到它,但这更使他想念它。

这条街上的伙计们不常碰到一起。每人呆在自己的店里。晚间很早店就关上门了,因此街上也显得相当黑暗。只有一丝微光从屋顶上镶着角的窗子透露进来。在这里面,单身一般地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德文《圣诗集》,口中吟着晚祷诗;要不然他就在屋子里东摸西摸,忙这忙那,一直忙到深夜,这种生活当然不是很有趣的。在他乡作为一个异国人是一种悲惨的境遇:谁也不管你,除非你妨害到别人。

当外面是黑夜,下着雪或雨的时候,这地方就常常显得极端阴暗和寂寞。这儿看不见什么灯,只有挂在墙上的那个*像面前有一个孤独的小亮。在街的另一头,在附近一个渡口的木栏栅那儿,水声这时也可以清楚地听得见。这样的晚上是既漫长而又孤寂,除非人们能找些情来做。打包裹和拆包裹并非是天天有的情;而人们也不能是擦着秤或者做着纸袋。所以人们还得找点别的情来做。安东正是这样打发他的时间。他缝他的衣服,补他的皮鞋。当他最后**睡觉的时候,他就根据他的习惯在头上保留着他的睡帽。他把它拉得很低,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把它推上去,看看灯是不是完全吹熄了,他把灯摸一下,把灯芯捻一下,然后翻个身躺下去,又把睡帽拉下一点。这时他心里又疑虑起来:是不是下面那个小火钵里的每一颗炭都熄了和压灭了——可能还有一颗小小的火星没有灭,它可以使整体的火又燃起来,造成灾害。于是他就下床来,爬下梯子——因为我们很难把它叫做“楼”梯。当他来到那个火钵旁边的时候,一颗火星也看不见;他很可以转身就回去的。但是当他走了一半的时候,他又想起门闩可能没有插好,窗扉可能没有关牢。是的,他的那双瘦腿又只好把他送到楼下来。当他又爬到床上去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冻冰了,他的牙齿在嘴里发抖,因为当寒冷知道自己呆不了多久的时候,它也就放肆起来。他把被子往上拉得更紧一点,把睡帽拉得更低一点,直盖到眉毛上,然后他的思想便从生意和这天的烦恼转到别的问题上去。但是这也不是愉快的情,因为这时许多回忆就来了,在他周围放下一层帘子,而这些帘子上常常是有尖针的,人们常常用这些针来刺自己,叫出一声“哦!”这些刺就刺进肉里去,使人发烧,还使人流出眼泪。安东就常常是这个样子——流出热泪来。大颗的泪珠一直滚到被子上或地板上。它们滴得很响,好像他痛苦的心弦已经断了似的。有时它们像火焰似地燎起来,在他面前照出一幅生命的图画——一幅在他心里永远也消逝不了的图画。如果他用睡帽把他的眼睛揩一下的,这眼泪和图画的确就会破灭,但是眼泪的源泉却是一点也没有动摇,它仍然藏在他心的深处。这些图画并不根据它们实际发生的情况,一幕一幕地按照次序显现出来;最痛苦的情景常常是一齐到来;最快乐的情景也是一齐到来,但是它们总是撒下最深的阴影。

“丹麦的山毛榉林子是美丽的!”人们说,但是杜林吉亚的山毛榉林子,在安东的眼中,显得更美丽得多。那个巍峨的骑士式的宫殿旁长着许多栎树。它们在他的眼中也要比丹麦的树威严和庄重得多。石崖上长满了长春藤;苹果树上开满了花:它们要比丹麦的香得多。他生动地记起了这些情景。于是一颗亮晶晶的眼泪滚到他脸上来了;在这颗眼泪里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有一副鲜红的脸,金**的卷发和诚实的蓝眼睛。他是一个富有商人的儿子小安东——就是他自己。女孩有棕色的眼珠、黑发和聪明伶俐的外表。她是市长的女儿茉莉。这两个孩子在玩着一个苹果。他们摇着这苹果,倾听里面的苹果子发出什么响声。他们把它切成两半;每个人分一半。他们把苹果子也平均地分了,而且都吃掉了,只剩下一颗。小女孩提议把这颗子埋在土里。

“那么你就可以看到会有什么东西长出来。那将是你料想不到的一件东西。一棵完整的苹果树将会长出来,但是它不会马上就长的。”

于是他们就把这苹果子埋在一个花钵里。两个人为它热心地忙了一阵。男孩用手指在土里挖了一个洞,小女孩把籽放进去;然后他们两人就一起用土把它盖好。

“不准明天把它挖出来,看它有没有长根,”茉莉说。“这样可就不行!我以前对我的花儿也这样做过,不过只做过两次。我想看看它们是不是在生长;那时我也不太懂,结果花儿全都*。”

安东把这花钵搬到自己家里去。有一整个冬天,他每天早晨去看它。可是除了黑土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春天到来了;太阳照得很温暖。最后有两片绿叶子从钵子里冒出来。

“它们就是我和茉莉!”安东说。“这真是美!这真是妙极了!”

不久第三片叶子又冒出来了。这一片代。表谁呢?是的,另外一片叶儿也长出来了,接着又是另外一片!一天一天地,一星期一星期地,它们长宽了。这植物开始长成一棵树。这一切现在映在一颗泪珠里——于是被揩掉了,不见了;但是它可以从源泉里再涌出来——从安东的心里再涌出来。

在爱塞纳哈的附近有一排石山。它们中间有一座是分外地圆,连一棵树,一座灌木林,一根草也没有。它叫做维纳斯山,因为在它里面住着维纳斯夫人——*时代的神抵之一。她又叫做荷莱夫人。住在爱塞纳哈的孩子们,过去和现在都知道关于她的。把那个高贵的骑士和吟游诗人但霍依塞尔⑤从瓦尔特堡宫的歌手群中引诱到这山里去的人就正是她。

小茉莉和安东常常站在这山旁边。有一次茉莉说:“你敢敲敲这山,说:‘荷莱夫人!荷莱夫人!请把门打开,但霍依塞尔来了’吗?”但是安东不敢。茉莉可是敢了,虽然她只是高声地、清楚地说了这几个字:“荷莱夫人!荷莱夫人!”其余的几个字她对着风说得那么含糊,连安东都不相信她真的说过什么。可是她做出一副大胆和淘气的神气——淘气得像她平时带些小女孩子到花园里来逗他的那个样儿:那时因为他不愿意被人吻,同时想逃避她们,她们就更想要吻他;只有她是唯一敢吻他的人。

“我可以吻他!”她骄傲地说。于是她便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的虚荣的表现。安东只有屈服了,对于这也不深究。

茉莉是多么可爱,多么大胆啊!住在山里的荷莱夫人据说也是很美丽的,不过那是一种诱惑人的恶魔的美。最美丽、最优雅的要算是圣·伊丽莎白的那种美。她是这地方的守护神,杜林吉亚的虔诚的公主;她的善行被编成了传说和,在许多地方被人歌颂。她的画像挂在教堂里,四周悬着许多银灯。但是她一点也不像茉莉。

这两个孩子所种的苹果树一年一年地在长大。它长得那么高,他们不得不把它移植到花园里去,让它能有新鲜空气、露水和温暖的太阳。这树长得很结实,能够抵御冬天的寒冷。它似乎在等待严寒过去,以便它能开出春天的花朵而表示它的欢乐。它在秋天结了两个苹果——一个给茉莉,一个给安东。它不会结得少于这个数目。

这株树在欣欣向荣地生长。茉莉也像这样在生长。她是像一朵苹果花那样新鲜。可是安东欣赏这朵花的时间不长久。一切都起了变化!茉莉的父亲离开了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茉莉也跟他一起去了。是的,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火车把他们的旅行缩短成为几个钟头。但是在那个时候,从爱塞纳哈向东走,到杜林吉亚最远边境上的一个叫做魏玛的城市,却需要一天一夜以上的时间。

茉莉哭起来;安东也哭起来。他们的眼泪融成一颗泪珠,而这颗泪珠有一种快乐可爱的粉红颜色,因为茉莉告诉他,说她爱他——爱他胜过爱华丽的魏玛城。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在这期间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由一个信差带来的;另一封是由一个旅人带来的。路途是那么遥远而又艰难,同时还要曲曲折折地经过许多城市和村庄。

莱莉和安东常常听人谈起特里斯丹和依苏尔特⑥的,而且他常常把这来比自己和茉莉。但是特里斯丹这个名字的意义是在“苦难中生长的”;这与安东的情况不相合,同时他也不能像特里斯丹那样。想象“她已经忘掉了我”。但是依苏尔特的确也没有忘掉他的意中人:当他们两人死后各躺在教堂一边的时候,他们坟上的菩提树就伸到教堂顶上去,把它们盛开的花朵交织在一起。安东觉得这很美丽,但是悲惨。不过他和茉莉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是这样悲惨的吧。于是他就唱出一个吟游诗人维特·冯·德尔·佛格尔外得⑦所写的一支歌:

在荒地上的菩提树下——!

他特别觉得这一段很美丽:

从那沉静的山谷里,从那树林,

哎哎哟!

飘来夜莺甜美的歌声。

他常常唱着这支歌。当他骑着马走过深谷到魏玛去看茉莉的时候,他就在月明之夜唱着并且用口哨吹着这支歌。他要在她意料不到的时候来,而他也就在她意料不到的时候到来了。茉莉用满杯的酒,愉快的陪客,高雅的朋友来欢迎他;还为他准备好了一个漂亮的房间和一张舒服的床。然而这种招待跟他梦想的情形却有些不同。他不理解自己,也不能理解别人;但是我们可以理解!一个人可能被请到一家去,跟这家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个人可以一起跟人谈,像坐在马车里跟人谈一样,可能彼此都认识,像在旅途上同行的人一样——彼此都感到不方便,彼此都希望自己或者这位好同伴赶快走开。是的,安东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是一个诚实的女子,”茉莉对他说,“我想亲自把这一点告诉你!自从我们小的时候起,我们彼此有了许多变化——内在的和外在的变化。习惯和意志控制不了我们的感情。安东!我不希望叫你恨我,因为不久我就要离开此地。请相信我,我衷心希望你一切都好。不过叫我爱你——现在我所理解的对于男子的那种爱 ——那是不可能的了。你必须接受这实。再会吧,安东!”

安东也就对她说了“再会”。他的眼里流不出什么眼泪,不过他感到他不再是茉莉的朋友了,白热的铁和冰冷的铁,只要我们吻它一下,在我们的嘴唇上所产生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恨,也充满了爱。

他这次没有花一天一夜的工夫,就回到爱塞纳哈来了,但是这种飞快的速度已经把他骑着的那匹马累坏了。

“有什么关系!”他说,“我也毁掉了。我要毁掉一切能使我记起她、荷莱姑娘或者那个女*维纳斯的东西,我要把那棵苹果树砍断,把它连根挖起来,使它再也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可是苹果树倒没有倒下来,而他自己却倒下来了:他躺在床上发烧,起不来了,什么东西可以使他再起床呢?这时他得到一剂药,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一剂最苦的、会刺激他生病的身体和萎缩的灵魂的药;安东的父亲不再是富有的商人了。艰难的日子——考验的日子——现在来到门前了。倒楣的情像汹涌的海浪一样,打进这曾经一度是豪富的屋子里来。他的父亲成了一个穷人。悲愁和苦难把他的精力折磨尽了。安东不能再是想着他爱情的创伤和对茉莉的愤怒,他还要想点别的东西。他得成为这一家的主人——布置善后,维持家庭,亲自动手工作。他甚至还得自己投进这个茫茫的世界,去挣自己的面包。

安东到卜列门去。他在那里尝到了贫穷和艰难日子的滋味。这有时使得他的心硬,有时使得他的心软——常常是过于心软。

这世界是多么不同啊!实际的人生跟他在儿时所想象的是多么不同啊!吟游诗人的歌声现在对他有什么意义呢?那只不过是一种声音,一种废罢了!是的,这正是他不时所起的感想;不过这歌声有时在他的灵魂里又唱起来,于是他的心就又变得温柔了。

“*的意志总是最好的!”他不免要这样说。“这倒也是对的:*不让我保留住茉莉的心,她不再真心爱我。好运既然离开了我,我们的关系发展下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呢?在她还没有知道我破产以前,在她还想不到我的遭遇以前,她就放弃了我——这是上天给我的一种恩惠。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最好的目的而安排的。这不能怪她——而我却一直在恨她,对她起了那么大的恶感!”

许多年过去了。安东的父亲*;他的屋已经有陌生人进去了。不过安东却要再看到它一次。他富有的主人因了某些生意要派他出去;他的职务又使他回到他的乡爱塞纳哈城来。那座古的瓦尔特堡宫和它的一些石刻的“修士和修女”,仍然立在山上,一点也没有改变。巨大的栎树把那些轮廓衬托得更鲜明,像在他儿时一样。那座维纳斯山赤裸裸地立在峡谷上,发着灰色的闪光。他倒很想喊一声:“荷莱夫人哟,荷莱夫人哟,请把山门打开吧,让我躺在我乡的土里吧!”

这是一种罪恶的思想;他划了一个十字。这时有一只小鸟在一个丛林里唱起来;于是那支吟游诗人的歌又回到他心里来了:

在那沉静的山谷里,从那树林,

哎哎哟!

飘来夜莺甜美的歌声。

他现在含着眼泪来重看这座儿时的城市,他不禁记起了许多情。他父亲的房子仍然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但是那个花园却改观了:现在在它的一边开辟了一条小径;他没有毁掉的那棵苹果树仍然立在那儿,不过它的位置已经是在花园的外面,在小径的另一边。像往昔一样,太阳照在这苹果树上,露珠落到它身上;它结了那么多的果子,连枝丫都弯到地上来了。

“它长得真茂盛!”他说。“它可会长!”

虽然如此,它还是有一根枝子被折断了。这是一只残忍的手做的情,因为它离开路旁那么近。

“人们把它的花朵拆下来,连感谢都不说一声。——他们偷它的果子,折断它的枝条。我们谈到这棵树的时候,也可以像谈到某些人一样——当它在摇篮里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它会到这步田地!它的生活在开始的时候是多么光明啊!结果是怎样呢?它被人遗弃了,忘掉了——一棵花园的树,现在居然流落到荒郊,站在大路边!它立在那儿没有什么东西保护它;它任人劫掠和折断!它固然不会因此而死掉,但是它的花将会一年一年地变得稀少,它很快就会停止结果,最后——最后一切就都完了!”

这是安东在这树下所起的感想。这也是他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在哥本哈根的那个“小房子街”上的一座孤寂的木屋子里,在许多夜里,所起的感想。他被他富有的板——一个卜列门的商人——送到这儿来,第一个条件是不准他结婚。

“结婚!哈!哈!”他对自己苦笑起来。

冬天来得很早;外面冻得厉害。一阵暴风雪在外面呼啸。凡是能呆在家里的人都呆在家里不出来。因此,住在对面的邻居也没有注意到安东有两天没有开过店门,他本人也没有出现,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没有必要的情,谁会走出来呢?

那是灰色的、阴沉的日子。在这些窗子的不是玻璃的房子里,平时只有黎明和黑夜这两种气氛。安东有整整两天没有离开过他的床,因为他没有气力起来。天气的寒冷已经把他冻僵了。这个被世人遗忘了的单身在那儿,简直没有办法照料自己了。他亲自放在床边的一个水壶,他现在连拿它的气力都没有。现在它里面最后的一滴水已经喝光了。压倒他的东西倒不是发烧,也不是疾病,而是衰。在他睡着的那块地方,他简直被漫长的黑夜吞没了。一只小小的蜘蛛——可是他看不见它——在兴高采烈地、忙忙碌碌地围着他的身体织了一层蛛网。它好像是在织一面丧旗,以便在这单身闭上眼睛的那天可以挂起来。

时间过得非常慢、非常长,非常沉闷。他再没有眼泪可流,他也不感到痛楚。他心里也不再想起茉莉。他有一种感觉:这世界与它熙熙攘攘的声音和他再没有什么关系——他仿佛是躺在世界的外面。谁也没有想到他。他偶尔也感觉到有点饥渴。是的,他有这种感觉!但是没有谁来送给他茶水——没有谁。于是他想起那些饥饿的人;他想起圣伊丽莎白生前的迹。她是他乡和他儿时代的守护神,杜林吉亚的公爵夫人,一个仁慈的少妇。她常常去拜访最贫寒的小屋、带食物和安慰给生病的人。她的一切虔诚的善行射进他的灵魂。他想起她带给苦痛的人们安慰的语,她替受难的人们裹伤,带肉给饥饿的人吃,虽然她的严厉的丈夫常为这类的情骂她。他记起那个关于她的传说:她有一次提着满满一篮的食物和酒;这时监视着她的脚步的丈夫就走过来,生气地问她提着的是什么东西;她害怕得抖起来,她回答说她篮子里盛的是她在花园里摘下的玫瑰花朵;他把那块白布从篮子上拉开,于是一件奇迹为这虔诚的妇人发生了:面包、酒和这篮子里的每件东西全都变成了玫瑰花!

安东平静的心里现在充满了对于这位圣者的记忆。她现在就亲身在他沮丧的面孔前面立着,在丹麦国土上这个简陋木屋里的、他的床边立着。他把头伸出来,凝望着她那对温柔的眼睛,于是他周围的一切就变成了玫瑰和阳光。是的,好像是玫瑰在展开花瓣,喷出香气。这时他闻到一种甜蜜的、独特的苹果花的香味。于是他就看到一株开满了花朵的苹果树;它在他头上展开了一片青枝绿叶——这就是他和茉莉用苹果子共同种的那株树。

这树在他身上撒下它芬芳的花瓣,使他发热的前额感到清凉,这些花瓣落到他干渴的嘴唇上,像面包和酒似地提起他的精神。这些花瓣落到他*膛上,他于是感到轻松,想安静地睡过去。

“现在我要睡了!”他对自己低声说。“睡眠可以恢复精神。明天我将又可以起床了,又变得健康和强壮了。那才美呢,那才好呢!这株用真正的爱情所培养出来的苹果树,现在站在我面前,放射出天国的光辉!”

于是他就睡去了。

过了一天以后——这是他的店子关门的第三天——暴风雪停止了。对面的一个邻居到他的木屋子里来看这位一直还没有露面的安东。安东直直地躺在床上—— *——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那顶睡帽!在他入殓的时候,人们没有把这顶睡帽戴在他的头上,因为他还有一顶崭新的白帽子。

他曾经流过的那些眼泪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些泪珠变成了什么呢?它们都装在他的睡帽里——真正的泪珠是没有办法洗掉的。它们留在那顶睡帽里被人忘记了。不过那些旧时的回忆和旧时的梦现在保存在这顶“单身的睡帽”里,请你不要希望得到这顶帽子吧。它会使你的前额烧起来,使你的脉搏狂跳,使你做起像真一样的梦来。安东死后戴过这帽子的第一个人就有这样亲身的体会,虽然已经时隔半个世纪。这个人就是市长本人。他有一个太太和11个孩子,而且生活得很好。他马上就做了许多梦,梦到失恋、破产和艰难的日子。

“乖乖!这帽子真是热得烫人!”他说,赶快把它从脑袋上拉掉。

一颗珠子滚出来,接着滚出第二颗,第三颗;它们滴出响声,发出闪光。

“一定是关节炎发作了!”市长说。“我的眼睛有些发花!”

这是半个世纪以前爱塞纳哈的安东所撒下的泪珠。

从来无论什么人,只要戴上这顶睡帽,便会做出许多梦和看到许多幻影。他自己的生活便变成了安东的生活,而且成为一个;实上,成为许多的。不过我们可以让别人来讲它们。我们现在已经讲了头一个。我们最后的一句是。请不要希望得到那顶“单身的睡帽”。

①单身(Pebersvend)这个字在丹麦文里是由Peber(胡椒)和Svend(店伙)两个字合成的。可见丹麦文中“单身”这个字的起源是跟这个有关的,即“胡椒朋友”。

②原文“Hysken Straede”即“小房子街”的意思。这既不像丹麦文,也不像德文,而是“洋泾浜”的德文和丹麦文的混合物。Hysken是丹麦人把德文kauschen(小房子)改成丹麦文的结果。“Straede”(街)是地道的丹麦文。

③布龙斯威大(Brunswick)是德国中间的一个城市。这儿的啤酒以强烈著名。

④杜林吉亚(Tburingia)是德国一个省,以多森林和美丽的城市如魏玛(Weimar)和爱塞纳哈(Eisenach)著名。瓦尔特堡垒(Wartburg)是一个古的宫殿;在中世纪许多吟游诗人经常到这儿来举行诗歌比赛。

⑤但霍依塞尔(Tannhauser)是德国13世纪的一个抒情诗人。德国的名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曾根据他的传说写出一个有名的歌剧,叫做《但霍依塞尔》。

⑥这是中世纪一个传奇中的两个主角。特里斯丹(Tristan)爱上了国王马尔的女儿依苏尔特(Isolde)。因为皇后的嫉妒,他们不得结婚。

⑦维特·冯·德尔·佛格尔外得(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1170~1230?)是德国一个著名的抒情诗人和吟游诗人。他最著名的情诗是《在菩提树下》(Unter der Linden)。

5、光棍的睡帽安徒生

哥本哈根有一条街,这街有一个奇特的名字“赫斯肯街”。为什么它叫这么个名字,它又是什么意思呢?它是德文。但是人们在这里委屈德文了;应该读成HaAuschen,意思是:小屋子①;这儿的这些小屋,在当时以及许多年来,都和木棚子差不多大,大概就像我们在集市上搭的那些棚子一样。是的;诚然是大一点,有窗子,但是窗框里镶的却是牛角片,或者尿泡皮。因为当时把所有的屋子都镶上玻璃窗是太贵了一点,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连曾祖父的曾祖父在讲到它的时候,也都称它为:从前;已经几百年了。

不来梅和吕贝②的富商们在哥本哈根经商;他们自己不来,而是派小厮来。这些小厮们住在“小屋街”的木棚里,销售啤酒和调味品。德国啤酒真是好喝极了,种类很多很多。

不来梅的,普鲁星的,埃姆斯的啤酒——是啊,还有不的烈啤酒。再说还有各种各样的调味品,譬如说番红花,茴芹、姜,特别是胡椒;是啊,这一点是这里最有意义的。就因为这个,在丹麦的这些德国小厮得了一个名字:胡椒子。这些小厮必须回家,在这边不能结婚,这是约定他们必须遵守的条件。他们当中许多已经很,他们得自己照管自己,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扑灭他们自己的火,如果说还有火可言的。有一些成了孤孤单单的光棍,思想奇特,习惯怪僻。大伙儿把他们这种到了相当年纪没有结婚的男人叫做胡椒子。对这一切必须有所了解,才能明白这个

大伙儿和胡椒子开玩笑,说他应该戴上一顶睡帽,躺下睡觉时,把它拉下遮住眼:

砍哟砍哟把柴砍,

戴顶睡帽爬**,

还得自个儿把烛点!——

是啊,大伙儿就是这么唱他们!大伙儿开胡椒子和他的睡帽的玩笑,——正是因为大伙儿对他和他的睡帽知道得太少,——唉,那睡帽谁也不该有!这又是为什么呢?是啊,听着!

在小屋街那边,早年时候,街道上没有铺上石块,人们高一脚低一脚尽踩在坑里,就像在破烂的坑洞道上走似的。那儿又很窄,住在那里的人站着的时候真是肩挨着肩,和街对面住的人靠得这么近。在夏日的时候,布遮蓬常常从这边住家搭到对面住家那边去,其间尽弥漫着胡椒味、番红花味、姜味。站在柜台后面的没有几个是年轻小伙子,不,大多数是些家伙。他们完全不像我们想的那样戴着假发、睡帽,穿着紧裤管的裤子,穿着背心,外衣的一排扣子颗颗扣得整整齐齐。不是的,那是曾祖父的曾祖父的穿着,人家是那样画的,胡椒子花不起钱找人画像。要是有一幅他们当中某一个人站在柜台后面,或者在圣节的日子悠闲地走向教堂时的那副样子的画像,那倒真值得收藏起来。帽沿很宽,帽顶则很高,那些最年轻的小伙子还在自己的帽沿上插上一根羽毛;毛料衬衣被一副熨平贴着的麻料硬领遮着,上身紧紧地,扣子都全扣齐了,大氅松宽地罩在上面;裤管口塞在宽口鞋里,因为他们是不穿袜子的。腰带上挂着食品刀和钥匙,是的,那里甚至还吊着一把大刀子以保卫自己,那些年代它是常用得着的。安东,小屋那边最的一位胡椒子在喜庆的日子正是这样穿着打扮的。只不过他没有那高顶帽,而是戴着一顶便帽。便帽下有一顶针织的小帽,地地道道的睡帽。他对这睡帽很习惯了,总是戴着它,他有两顶这样的帽子。正是该画他这样的人。他身材瘦得像根杆子,嘴角、眼角全是皱纹。手指和手指节都很长;眉毛灰蓬蓬的,活像两片矮丛;左眼上方耷拉着一撮头发,当然说不上漂亮,但是却让他非常容易辨认。大伙儿知道他是从不来梅来的,然而,他又不真是那个地方的人,他的东家住在那里。他自己是图林根人,是从艾森纳赫城来的,紧挨着瓦尔特堡。这个地方安东不太谈到,可是他更加惦念这个地方。

街上的家伙并不常聚在一起,呆在各自的铺子里。铺子在傍晚便早早地关了门,看去很黑,只是从棚顶那很小的牛角片窗子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在屋子里,那光棍经常是坐在自己的床上,拿着他的德文赞美诗集,轻轻唱着他的晚祷赞美诗。有时他在屋里东翻翻西找找一直折腾到深夜,根本谈不上有趣。在异乡为异客的境况是很辛酸的!自己的谁也管不着,除非你妨碍了别人。

在外面,夜漆黑一片又下着大雨小雨的时候,那一带可真是昏暗荒凉。除去街头画在墙上的*像前挂着那唯一的一小盏灯外,别的光一点看不到。街的另一头朝着斯洛特霍尔姆③,那边不远处,可以听见水着实地冲刷着木水闸。这样的夜是漫长寂寞的,要是你不找点干的:把东西装了起来再拿将出去,收拾收拾小屋,或者擦擦称东西用的秤,可这又不是每天都必须做的,于是便再干点别的。安东就是这样,他自己缝自己的衣服,补自己的鞋子。待到他终于躺到床上的时候,他便习惯地戴上他的睡帽,把它拽得更朝下一些。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把它拉上去,看看烛火是不是完全熄了。他用手摸摸,捏一下烛芯,然后他又躺下,翻朝另一边,又把睡帽拉下来。但往往又想着:不知那小火炉里的煤是不是每一块都燃尽了,是不是都完全弄灭了,一点小小的火星,也可能会燃起来酿成大祸。于是他又爬起来,爬下梯子,那还称不上是楼梯,他走到火炉那里,看不到火星,便又转身回去。然而常常他只转了一半,自己又弄不清门上的铁栓是不是拴好了,窗子是不是插好了;是啊,他又得用他的瘦弱的腿走下来。爬回床上的时候,他冷得发抖,牙直哆嗦,因为寒气这东西是在知道自己快无法肆虐的时候才特别猖狂起来的。他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睡帽拉得死死盖住眼睛。这时候,一天的生意买卖和艰难苦楚的念头全没有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什么爽心的,因为这时候又会想起了许多往。去放窗帘,窗帘上有时别着缝衣针,一下子又被这针扎着;噢!他会叫起来。针扎进肉里痛得要命,于是便会眼泪汪汪。安东也常常挨扎,双眼里是大颗大颗的热泪,粒粒像最明亮的珍珠。泪落到了被子上,有时落到了地上,那声音就好像一根痛苦的弦断了,很刺心。泪当然会干的,它们燃烧发展为火焰。但是它们便为他照亮了自己一幅生活图像,这图像从来没有从他的心中消失掉;于是他用睡帽擦干眼泪。是啊,泪碎了,图像也碎了,可是引起这图像的缘由却还在,没有消失,它藏在他的心中。图像并不如现实那样,出现的往往是最令人痛苦的一幕,那些令人痛苦的快也被照亮,也正是这些撒下了最深的阴影。

“丹麦的山毛榉林真美!”人们这么说。可是对安东来说,瓦特堡一带的山毛榉林却更美一些。在他看来,那山崖石块上垂悬着爬藤的雄伟的骑士宫堡附近的橡树,更宏大更威严一些。那边的苹果花比丹麦的要更香一些;他现在都还可以触摸、感觉到:一颗泪滚了出来,声音清脆、光泽明亮。他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两个小孩,一个男孩和一个小姑娘,在玩耍。男孩的脸红彤彤,头发卷曲金黄,眼睛是蓝的,很诚挚,那是富有的商贩的儿子,小安东,他自己。小姑娘长着棕色眼睛和黑头发,她看去很勇敢,又聪明,那是市长的女儿,莫莉。他们两人在玩一个苹果,他们在摇晃那只苹果,要听里面的核子的声音。他们把苹果割成两半,每人得了一块,他们把里面的籽各分一份,把籽都吃掉,只留了一粒,小姑娘认为应该把它埋在土里。

“你就瞧着它会长出什么来吧,它会长出你完全想不到的东西来,它会长出一整棵苹果树来,不过并不是马上。”籽,他们把它埋在一个花盆里。两个人都非常地投入;小男孩用指头在土里刨了一个坑,小姑娘把籽放了进去,然后两人一起用土盖上。

“你明天早晨可不能把它刨起来看看它是不是长根了,”她说道,“这是不可以的!我就对我的花这么干过,只干过两次,我要看看它们是不是在长,那时我不太懂,那些花*。”

花盆搁在安东那里,每天早晨,整个冬天,他都去看它,但是只看见那一抷黑土。后来春天到了,太阳照晒得很暖和,于是花盆里冒出了两片小小的绿叶。

“是我和莫莉!”安东说道,“它很漂亮,没法比了!”不久长出了第三片叶子。这象征谁呢?是的,接着又长出了一片,接着又是一片!它一天天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长着,越长越大,长成一小棵树了。所有这些,现在都在一颗孤单的眼泪里映出,眼泪碎了,不见了;但是它又会从泉眼涌出,——从安东的心里涌出。

艾森纳赫附近有不少石山,其中一座圆圆地立在那里,没有长树,没有矮丛,也没有草;它被人们叫做维纳斯山④。里面住着维纳斯夫人,她那个时代的偶像女人,人家把她叫做霍勒夫人。艾森纳赫所有的孩子当年知道她,现在还知道她;她曾把瓦特堡赛歌的民歌手、高贵的骑士汤豪舍⑤引诱到她那里。

小莫莉和安东常到山跟前去。有一次她说:“你敢不敢敲一敲,喊:霍勒夫人!霍勒夫人!开开门,汤豪舍来了!”可是安东不敢,莫莉就敢。但只敢喊这几个字:“霍勒夫人!

霍勒夫人!”她高声地喊;其他的字她只是对风哼了哼,很含糊,安东很肯定,她根本就没有说什么。她看去很勇敢,有时她和其他小姑娘在花园里和他碰上的时候,小姑娘们都想亲吻他,而他又偏不愿被人吻脸,要从姑娘群中挣着逃开;就只有她一个人敢真去吻他。

“我敢吻他!”她高傲地说道,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的虚荣心,安东让她吻了,一点没有犹疑。她是多漂亮、多么胆大啊!山上的霍勒夫人该也是很美的。但她那种美,大伙儿说过,是坏人的挑逗的美丽;最高境界的美相反应该是圣洁的伊丽莎白⑥身上的那种。她是保护这块土地的女圣人,图林根虔诚的公主,她的善行在这一带许多地方的传说和传奇中广为人称颂。教堂里挂着她的画像,四周装点着银灯;——可是她一点也不像莫莉。

两个孩子种的那棵苹果树,一年年地长大了;它已经长大到必须移植到花园里自然的空气中去了。在自然空气中有露水浇它,和暖的阳光照晒它,它得到了力量抗御冬天。在严峻的冬天威逼之后,到了春天,它好像非常欣喜,开出了花;收获的时候,它结了两个苹果。

莫莉一个,安东一个;不会再少了。

树匆匆长大,莫莉和树一样成长着,她清新得就和一朵苹果花一般;但是他不可能更长久地看见这朵花了。一切都在变化,一切都在新陈代谢!莫莉的父亲离开了家,莫莉跟着去了,远远地去了。——是的,在我们今天,乘上汽船,那只是几个小时的路程,但是那时候,人们要用比一天一夜还多的时间才能从艾森纳赫往东走到那么远的地方,那是图林根最边缘的地方,去到那个今天仍叫做魏玛的城市。

莫莉哭了,安东哭了;——那么多眼泪,是啊,都包含在一颗泪珠里了,它有着欢乐的红色和美丽的光。莫莉说过她喜欢他胜过喜欢魏玛的一切胜景。

一年过去了,两年、三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来了两封信,一封是运货跑买卖的人带来的,一封是一位游客带来的;那路又长又艰难,又弯弯曲曲,经过不少的城和镇。

安东和莫莉经常听到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⑦。他每每由联想到自己和莫莉,尽管特里斯坦这个名字的意思是“他生于痛苦之中”,而这一点不符合安东的情况,他也宁愿永远不像特里斯坦那样会有“她已经把我忘记”的想法。可是你知道,伊索尔德也并没有忘记自己心上的朋友。在他们两人都死后,各被埋在教堂的一侧的时候,坟上各长出了一棵椴树,漫过了教堂顶,在上面结合开花了。真是美极了,安东这么认为,可是却如此凄怆⑧——,而他和莫莉是不会凄怆的。但他却哼起了云游诗人瓦尔特·冯·德·福格尔魏德⑨的一首小诗:

荒原椴树下——!

这一段听起来特别地美:

从树林那边,在静静的山谷中,

坦达拉莱依!

传来了夜莺的歌声!

这短诗总挂在他的嘴边。月色明亮的夜晚,当他骑马在满是坑洞的道上奔向魏玛去访问莫莉的时候,他唱着这首小诗,打着口哨;他出于莫莉意料之外到达了那里。

他受到了欢迎。杯子盛满了酒,宴会上欢声笑语,高贵的宾客,舒适的房间和舒适的床,可是却完全不像他想象的、梦寐以求的那样;他不明白自己,他也不明白别人。但是我们却能明白这一切!你可以进入那个屋子,你可以到那一家人中间去,但是却不踏实。交谈,就像是在驿邮马车里交谈一样;互相结识,就像在驿邮马车里互相结识一样;互相干扰,心想最好自己走开或者我们的好邻人离开。是啊,安东的感觉便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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